雪线之上,春在低处生长

发布日期:2025-04-27 信息来源:土木工程公司 作者:管仕兴 字号:[ ]

折多山垭口的石碑被新雪擦得锃亮,4298米的数字在暮色中泛着幽蓝。货车碾过的暗冰路面,防滑链刮擦声惊起岩缝里的雪鹑。两个裹着老羊皮袄的康巴汉子蹲在道班房檐下,铜勺搅动茶炊的声响混着诵经声,在雪雾中浮沉。他们的牦牛驮队正在山腰卸货,黑缎子般的皮毛上结满冰棱,鼻息喷出的白雾里裹着青稞酒香——这是高原四月特有的气息,凛冽中蛰伏着躁动的生机。

海子山的湖泊像被天神打翻的调色盘,错落的蓝从雪线边缘层层晕染。我们循着岩羊的蹄印深入山谷,积雪突然塌陷处,竟裸露出星星点点的绿。那是高山龙胆顶着冰壳钻出冻土,紫色花苞里蓄满融化的雪水,像襁褓中的婴儿含着泪。牧羊姑娘卓玛的乌尔朵(抛石器)在远处炸响,羊群惊起的雪沫里,隐约传来她与雪山对歌的颤音,某个瞬间竟分不清是人在唱山,还是山在和声。

巴塘的桃花汛来得暴烈。暖湿气流撞上折多山余脉,将整个河谷搅成粉白漩涡。七十岁的格桑阿妈坐在自家碉楼窗前,把晒干的桃花瓣掺进酥油茶。她布满褶皱的手指拂过转经筒,铜片上的六字真言早被磨成光晕:“年轻时总嫌春短,如今倒盼着雪多落几日。”檐角铜铃叮咚作响,经年的桃木窗棂吃足了雪水,在某个黎明绽开新裂的纹路。

金沙江大拐弯处的雪是带着火光的。雪山上倾倒的积雪坠入江面,顷刻化作银雾蒸腾。摆渡人扎西的牛皮船在激流中打转,船头供奉的哈达早被浪沫浸透。

深夜的觉巴山客栈,牛粪炉把雪光焙成了蜜色。老板多吉抱来陈年松木,裂缝里渗出的松脂在火焰中噼啪炸开,空气里泛起琥珀色的香。他指给我看墙上的老照片:三十年前的四月暴雪,马帮在齐腰深的雪地里开道,为首的白马额间点着朱砂,恍若雪原上跳动的火焰。“现在通隧道了。”他往铜壶里添了把雪。

黎明前最凛冽的时刻,朝圣者的额头顶开雪层。他们的身影渐次没入晨雾,只在雪地上留下人形凹痕,很快被新雪填平。而在海拔低些的河谷,第一股桃花雪水已渗入沃土,虫草菌丝正在冻层下悄然膨胀。

正午路过海子山时,遇见挖虫草的少年。他脸颊贴着草甸,耳廓几乎埋进苔藓,忽地弹起身子,细铁钎精准刺入某个看不见的点。沾着雪泥的虫草被举到阳光下,僵直的蝠蛾幼虫裹在菌丝里,像琥珀封存着两个物种的盟约。

此刻站在折多山新铺的沥青路上,看融雪汇成溪流奔向金沙江。高处的雪峰依旧保持着严整的银白,而低处的雪早已沾染了尘土、草屑和花瓣,在阳光下变成千万条闪烁的溪流。养路工人开始撤除防滑链,道班房檐垂下冰凌,落进铜盆化成明天的酥油茶。远处有辆满载树苗的卡车缓缓爬坡——它们将在雪线之下扎根,年轮里将永远镌刻着这个四月,春如何踩着雪的脊背,一寸寸攀上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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