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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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梧桐树在窗外摇曳,屋内走动的时钟在滴答作响。 三楼靠近梧桐树的这间办公室是西南边陲某边境检查站站长的办公室。站长姓罗,除了工作以外,最大的爱好是书法,尤其爱颜体。他的办公室陈设十分简单,北墙处是一排暗红色的书架,书架上的书码得整整齐齐;书架前放着一张宽大的实木桌子,厚实的桌面上留着岁月的痕迹;南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字,那是一副刚劲有力颜体,上面的“干净”二字赫然醒目,这是老站长最得意的书法作品,也是他写给自己的人生警醒。 窗外的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雨滴砸在院子里的车上噼啪作响。屋子里,老站长背着手来回踱步,很是心烦。顺应国家改革需要,整个边防武警部队集体转隶为国家移民管理警察。有改革就会有阵痛,就必然有一定的人要做出牺牲,可是......最近,有好多人找他,提出各种要求。当然,战友们的这些要求也都有各自的苦衷,戍守边疆,远离家乡,夫妻两地分居、照顾父母困难,是一代代戍边人的真实写照。现在,赶上体制改革,大家都想趁着改革的春风,回到家人的身边,这样的想法谁又能说是过分啦?但让罗站长气愤的是,有的人为达到目的,“上蹿下跳”,拉关系走后门,送烟送酒甚至直接送钱,真是败坏风气,一想到这老站长就“愁”上心头。 “砰砰、砰砰……” “谁?”这么晚了会是谁啦?罗站长心里想。 “我,罗站长,你陈零嫂!” “陈零嫂子?”罗站长是又惊又喜,快步打开大门。 真的是陈零嫂,这一阔别得有快20年没见了吧,不,是22年了,陈壹不都27了吗? 陈零嫂是罗站长当年老班长的妻子,也是现在缉毒队副队长陈壹的母亲。自从老班长牺牲后,陈零嫂就带着只有五岁的陈壹回了老家,这些年她一个人挑起家里的重担,不容易啊。其实,陈零嫂只比罗站长大一岁,但现在看起来却比罗站长老多了。不得不说,岁月是如此的无情。陈零嫂才五十三啊,但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眼角和额头爬满了皱纹,满手的老茧还裂着口子,看了实在让人心疼,但她的衣服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 罗站长一把接过陈零嫂的行李,迎她坐下,沏上热茶,迫切地想和她聊一聊这些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嫂子,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罗站长一边递茶一边问到。 陈零嫂双手接过茶,回答说:“挺好的。” 挺好的!这话好熟悉啊!老班长牺牲那年,当时的小罗也就是现在的罗站长亲自送他们母子到车站,眼里噙着泪说以后只要有空一定会常去看他们。可是……哎,做了边防人,那就是以身许国,哪有什么空闲呀。过年的时候给陈零嫂打电话,可嫂子每次的回复都是“挺好的”,陈壹后来到部队当兵,如是问他,他也总是这样回答。哎,是我太粗心了,没想到他们母子在农村的日子过得如此艰难。 陈零嫂喝了一口热茶,继续说道“真的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这次到部队,一是想给孩子他爸扫扫墓,二是想来和你聊聊小壹……” 罗站长心头一紧,难道是要说那件事。 哎,其实陈壹之前也有和他聊过,说他妈妈想让他乘着这次转改的机会回老家去,这样离家近,而且也安全很多。他说妈妈不想在年轻的时候失去丈夫,老了老了还为儿子担惊受怕。可陈壹也说,他不想走,想在父亲奋斗过的地方继续战斗;不得不说,陈壹是个好孩子,这股热血的劲儿还真像他当年的父亲。至于转改回老家这事,其实罗站长也很为难,转改是有指标和标准的,陈壹入伍的时间不长,他显然不在转改回家的名单之内,如果让他回去,会很难服众的。 “小壹在部队的表现很好,去年还拿了个三等功。对了嫂子,家里怎么样,听说现在国家扶贫力度挺大的,家乡的变化一定不小吧?”罗站长赶快岔开了话题。 “对,”陈零嫂一听到这显得特别兴奋,“罗站长,现在我们村的变化呀可大了”。 “嫂子,你还是叫小罗吧,这样亲切。” “哎好好好,罗站长,不是,小罗,哈哈哈。现在政府给我们统一修了房子,道路也都硬化了,出行啥的特别方便。另外还成立了合作社,原来的山地都种上了山核桃,林下又养了生态鸡,销路也是政府帮忙找的,这收入呀可好了!” “是吗,那这日子不就特有盼头了嘛!” “可不是,哎对了,我这还给你带礼……” “礼”,罗站长突然心头一紧,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干净”。 “害,瞧把你罗大站长给紧张得,这就是我自己种的山核桃,值不得几个钱,算不上受贿。” “没有,没有,这山核桃,我爱吃。”罗站长急忙找补。 “小罗啊,这次我过来主要还是为了小壹的事”陈零嫂一边给罗站长递核桃一边说。 “恩,小壹怎么了”,罗站长接过山核桃,但心想,这吃人的嘴软,看来是躲过不去了。 “现在咱们部队不是要转改了嘛,之前我是想着让小壹趁着转改的机会回到老家去。” “嫂子,小壹的这条件还不够啊。” “我知道,这个小壹也和我讲过,但我想着他爸是烈士嘛……” 一提到老班长,就是戳中了罗站长的软肋。陈零班长是罗站长下连队后师父,是他手把手教当年的小罗如何查车、缉毒,如何从行人的眼神、衣着来辨识毒贩的,当年的小罗学得也很快,下连队第一年就拿了个三等功。当然,更让小罗敬重的是,老班长教给他了一生的信念。做人要干净,要光明磊落。老班长教导他说:咱当兵的确实没几个钱,守在边境,就是守在国门,容易被各种人盯上,如果这时不做好内心的坚守,就很容易陷进去,那人这一辈子就毁了。 “小罗,小罗,罗站长——” “哎,嫂子,”罗站长这才回过神来,“我听着啦,您说您说。” “我是说凭着他爸是烈士嘛,到部队找找关系,再不济,就是送点礼也行啊。可我万万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小壹听了我的想法却大发脾气,说这样他爸的在天之灵不会得到安息的。当时吧,我也急了,我说你什么事都为了你那个死去的爹,难道就不为我这个活着的娘吗?当时他也是急了,摔门而出,提前结束休假就回部队了。小罗啊,说实话,我当时是真伤心啊。” “嫂子,您别着急,喝口水润润嗓子”,罗站长一边说一边递了一张纸巾,但心里却五味杂陈,“该怎么办啦?难道还是违规让小壹回……哎!” “好的,谢谢小罗”陈零嫂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小壹回到部队后,也给我来个电话报了声平安,但之后就再也没给我打过电话了,哎,还跟我怄着气啦。” “嗐,这孩子,回头我说说他。” “但是在前两周啊,他突然给我来了一封信。信里写了好长一段,我的信,哎对,装那个包里的,小罗,麻烦你给我递一下。” 罗站长起身帮陈零嫂递了一下包。 “他在信里说:妈妈,这些年我们相依为命,您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我全都明白,全都铭记在心里,我怎么会心里没有你啦?爸爸是我的英雄,是你从小就告诉我的。你告诉我,他勇敢、他正直、他克己奉公干净做人;你告诉我,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我听你的话,大学毕业后,我通过入警考试,来到了他的部队,来到了他挥洒青春和热血的地方,努力地成为像爸爸那样的人。可是,就在那天,您却告诉我要找关系、送礼走后门,这我实在不能接受啊我的妈妈。那天摔门而出,确实是我不对,但我希望您能理解我,就像当年理解爸爸一样;您支持我,就像当年您支持爸爸一样。” “小壹确实是个好孩子!” “对,这封信啊,我反反复复读了好久,也想了好久,没有那个母亲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留在身边,但我也不愿意让一只本该高飞的大雁圈养成一只家禽啊。更何况,我更希望他能像他父亲、想你罗站长一样,做个干干净净、光明磊落的人啊。” “嫂子,您真是一个好母亲!” “嗐,这有啥好的。我也想通了,就让孩子留在这里工作吧,留在这里让他找到自己的价值,当然,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还请你这个罗叔叔多批评指正。至于我嘛,身体也没什么大毛病,给山核桃修枝剪叶都是轻巧活,不累。” 陈零嫂送走了,罗站长走到书架前,拿起当年和老班长的那张合影,看了好久;又走到“干净”那副字下,思考了许久。然后他径直走到卧室,打开保险箱,拿出了一副颜真卿的真迹,同时也拨打了纪委书记的电话。 “杜书记,是我,我要举报。” “举报谁?” “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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