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冬天，夹着雪粒的冷风像冰刀一样凛冽。我穿一件黑色长羽绒服，拖着两个大行李箱，第一次站在会泽县城街头，满心茫然，风尘仆仆。

会泽城的美食向来以羊肉闻名，中午饱饱吃了一顿羊汤锅，心里却寡淡得没有什么滋味。随后乘车上路，这是距离我新生活的最后一程，汽车驶上银昆高速，穿过三四个隧道，浓白的山雾氤氲着前路。我正因着能见度极低的境遇提心吊胆，没想到穿出下一个隧道口，浓雾散尽，前路又变得豁然开朗。二十来分钟，下了收费站，就到了工业园区。彼时园区的路还没有修好，也没有绿化带和路灯，人迹罕至，目之所及处飞沙走石，周边的活物除了我只有一条野狗外，可以称得上十分荒芜。也许前方不会再出现下一个让我心生“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的隧道口了。当时我坐在被土路碎石硌得一蹦一蹦的车子里，心中是这么想的。

会泽新能源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经历的第一个项目。此前我从事着和水电工程风马牛不相及的行业，当然也没有下过工地、也没有住过活动板房、也没有背井离乡——远远没有达到背井离乡的程度，我家离这里仅仅两个半小时车程，但那时我这个家乡宝的心境一惊一乍，一点点小事都会变成压垮骆驼的稻草，自然而然地觉得，家乡好像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的远方。后来才知道，很多同事的家远在江西、远在河北、远在内蒙古，那才是真正的“十万八千里”呢。总之，当天我十分忐忑地在项目上安顿下来，把小小的宿舍收拾好，坐在床上发呆，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出意外的是，当晚只睡了不到四小时，一直在为茫然的未来而辗转反侧。

距我的入职三周年纪念日，一转眼只差十来天了。昨天夜里走出办公楼，抬头看到漫天灿烂的星辰，又一次和室友惊叹星星好亮。由于空气和光线的缘故，山里的星星总是比城里亮，叫人心情为之轻快。现在想来，三年前忙着紧张莫须有的，忙着顾虑没必要的，忙着纠结不值得的，几乎没有仰望星空的闲心，这是浪费了多少个闪耀的星夜啊。

我很难说这三年是否彻头彻尾地改变了什么。除了怒涨二十斤肉和虚增三岁以外，我还获得了什么呢？如今即将走到三十岁的关口，仍然瞻前顾后，不满足于成长的速度，跟一路高歌猛进成家立业的同龄人相比，还是个幼稚的小孩。可回顾来时路，跟三年前的自己比一比，又觉得“还可以了”。学会了大的小的技能，明白了深的浅的道理，在面对曾经的我匆匆忙忙连滚带爬的情况时，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做到从从容容游刃有余。在水电十四局这片偌大的汪洋里，慢慢找到了属于我的舟。

前段时间去贵州旅游，高铁穿行于群山之间，车窗外，成片光伏电站如鱼鳞一般布满山脊，阳光之下，光伏板反射出敢与烈日争辉的光。我激动地告诉我妈，我们就是干这个的。我妈似乎十分意外，她想不通她四体不勤的女儿跟这么浩大的工程之间究竟能有什么关联，也没料到我突然为之兴奋的原因，竟是出于莫名的归属感。措辞许久才问我，“你不是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你吗？”

三年前，那种彷徨迷茫的心情仍然历历在目。我在陌生的领域和舒适圈之间左摇右摆，一而再再而三地质问自己，如果当初选择了另一条路，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如同每一个望山畏惧的行人，还没有动身，心中就已萌生退意，只能呆在原地踌躇不前。

不管怎样，去做吧。允许自己不知道，允许自己歪歪倒倒，允许自己一步踏空。我准备好走出去，以笨拙的姿态起步，将注意力从对假想的未来收回到眼前，在新土地上开垦出小小的立足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退却。

我适应了集体生活，从协作中体会到归属与力量，填补了独处时未能察觉的空白，重塑了能力的边界，会为自己能够用文字或照片记录下工程建设的一点一滴而感到骄傲。还不止如此，我想。我还要亲身走遍更广阔的山河，亲眼看遍更伟大的事业，即便我仍然只是偌大汪洋之中的沧海一粟，万千浪花中最微不可闻的那一朵。

2025年冬天，我又一次走在会泽城的街头，寒风依旧凛冽，和身边的“职场发小”们说说笑笑，下了班，约着进城去吃一顿暖乎乎的羊汤锅。明天是新的一天，明年是新的一年，我不再为迷雾重重的前路感到害怕，因为我知道，路在前方，路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