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的树影

"这树必须移植！"项目总工林栋梁的茶杯重重磕在图纸上，震得银杏叶标本从桌面跳起来，"市政府要在这里建儿童剧场，耽误了工期你担得起？"

程墨攥紧激光测距仪，他深吸口气："这棵银杏树有百年历史了，移植成活率不到30%，而且地下水位……"

"小程啊！"林栋梁突然换上亲切口吻，从抽屉摸出个牛皮信封，"听说你母亲还在住院？这季度安全奖我先批给你。"

程墨突然感觉胃部一阵一阵抽搐，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父亲临终时的情景。当时，父亲攥着他的手说："工程图上的小数点，都是人命关天的事。"可现在，连守护一棵老树都要变成交易？

"小程啊，年轻人要学会变通。"林栋梁含糊的声音混着香烟的烟雾飘过来，保养得当的手指敲打着图纸，"古树移植可以配合商业开发，咱们把桩基预算挪到景观工程，完成了政治任务，年底奖金能多多少你知道的。"

父亲的尺子

档案室里，程墨借着手机微光翻找旧图纸，灰尘呛得他咳嗽。

"找到你要的东西了？"门后响起带笑的男声。林栋梁的侄子林浩晃着钥匙圈，"我叔说你想查二十年前的旧文档？"

程墨后背沁出冷汗，口袋里的铜尺沉甸甸的。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刻着"慎始敬终"四个字，边缘还留着当年摔在水泥地上的凹痕。

那是一个暴雨夜，十岁的程墨缩在办公室隔间。父亲嘶哑的声音穿透门板："把回扣说成奖金？这字我绝不签！"接着是玻璃杯被摔碎的声音。

他看着玻璃窗里自己微弱的影子……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程青山把这只比例尺塞进他书包，转身走向审计组的背影，仿佛与此刻玻璃幕墙上的自己重重叠合起来。 

暴雨中的真相

台风"白鹿"登陆那晚，程墨带着无人机潜回工地。探照灯刺破雨幕的瞬间，他看见本该浇筑支护桩的位置，五台打桩机像沉默的巨兽蹲在泥泞中。塔吊的探照灯扫过地基坑，本该浇筑钢筋的位置堆着扭曲的竹条，浸泡在泥水里如同腐烂的鱼骨。

这时，BIM系统实时监测界面突然弹出红色预警，地下水位监测点的数据疯狂跳动，银杏树周边的土层正以每小时2厘米的速度塌陷。

"快启动应急预案！"程墨对着电话那头嘶吼，风雨中隐约传来混凝土罐车的轰鸣声。他想起旧文档里父亲笔记本里的记载：1953年修建工人文化宫时，大家用桐油浸泡麻石做基础，特意为这株银杏留出三丈见方的呼吸区。

当抢险队赶到时，程墨正跪在及膝的泥水里，徒手扒开缠住树根的防水布。无人机航拍画面实时传回指挥中心，银杏树在西侧商业体地基的挤压下，已然形成危险的应力三角区。

"这是最新岩土雷达扫描图。"监理王工浑身湿透冲进指挥部，投影幕布上显现出触目惊心的空洞网络，"林栋梁把支护桩换成竹节桩，省下的钢材全进了他小舅子的建材公司！"

清风吹过广场

三个月后，程墨走过广场。孩子们在银杏树下追逐，老人们在树下乘凉。不远处，广场舞的歌声传来，银杏广场还是如往常一样热闹。

"程工！"实习生举着检测报告跑来，"新做的抗压试验到了……"话音被秋风搅碎，金黄的银杏叶落满报告书，像给所有合格数据盖上了金色印章。

程墨仰头望着树冠，喃喃自语：“爸，你是对的。有些东西的价值没法用金钱去衡量，比如年轮，比如人心。”

晨光穿透云层，银杏树下七个铜制铭牌在朝阳下苏醒，最早那块刻着"1953年基础工程队"，最新的是程青山2009年嵌入的"但留方寸地，留与子孙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