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

发布日期:2025-08-20 信息来源:建筑工程公司 作者:刘先兰 字号:[ ]

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被太阳烤得滚烫,踏上去,鞋底能觉出那隐伏的热力。巷子两旁的老屋沉默伫立着,斑驳的墙皮在烈日下干得发白,连影子都缩在墙根底下,窄窄的一道,显出几分畏缩的可怜相。

午后的空气凝滞不动,像一块捂热的厚布,沉沉地蒙在人的口鼻上。蝉声从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叶间渗漏出来,稠密而不知停歇,仿佛要把这凝固的热也一同织进声音里去。树下有两三个老人,各自坐在小马扎上,背心松垮地挂在肩头,露出晒得黝黑的脊背。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目光虚虚地落在前方,仿佛光是这样坐着,在树荫里,便已经耗尽了气力。偶尔有谁手中的蒲扇“啪嗒”扇动一下,那声音也是懒洋洋的,扇起的风,也只够惊走脚边一星半点浮尘,旋又落下。

冰西瓜的摊子摆在巷子深处,那点难得的凉气似乎也怯于太阳的威力,只在摊子周围浮动着若有若无的一圈。摊主是个黑瘦汉子,蹲在遮阳伞投下的那点可怜阴凉里,困倦地打着盹。他面前摆着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看着倒有几分诱人。有人来买,他也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刀起刀落,瓜切得利索,递给买主时,瓜肉上沁出的汁水正沿着手指往下淌,滴在滚烫的地面上,“滋”的一声轻响,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瞬间又被阳光舔干了。

巷子深处更静些,只有一座老井孤寂地蹲在那里。井口的青石被汲水的绳索磨出了深深的凹痕,光滑湿润。午后这时分,井台上摆着几个小竹篮,里面盛着些瓜果,用湿布盖着,沉在冰凉的井水里镇着。偶尔有人来,摇动轱辘,把系着绳子的吊桶放下去,井壁便传来沉闷的回声。待吊桶汲满水提上来,水花四溅,带着地底深处的凉气扑面而来。浸在井水里的瓜果被提上来时,表皮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摸上去沁骨的凉。有人忍不住,捞起一个番茄,在衣襟上随便蹭两下就咬下去,酸甜的汁液混着井水的清冽直冲喉咙——这滋味,是暑热里最直接的慰藉。

日头偏西,巷口那家小杂货店前才渐渐有了人声。店主端出几个大铝盆,倒满井水,里面浸着几瓶橘子汽水。玻璃瓶绿幽幽的,被水浸着,瓶身上凝满水珠。小孩子围在盆边,眼巴巴地望着。大人终于拗不过,掏出几分硬币递过去。店主启开瓶盖,那“嘭”的一声轻响,带着一股甜丝丝的气泡味儿窜了出来。孩子接过瓶子,急不可耐地仰头灌下一大口,冰冷的汽水激得他龇牙咧嘴,眼睛却满足地眯了起来。

然而太阳落山,并不等于凉快。屋里闷热更甚,简直是个蒸笼。床上的凉席被白日烘烤了一天,此时躺上去,只觉得温吞吞地贴着皮肉。人们纷纷把竹床、凉席搬到巷子当中,用湿毛巾一遍遍擦拭过。巷子慢慢被各种卧具占满,成了临时的通铺。躺下来,蒲扇还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起的风也是热的,只勉强把空气搅动一下。小孩子精力未泄,在竹床之间追逐打闹,汗津津的后背在昏暗的路灯下闪着微光。大人们低声呵斥着,声音里也满是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燥意。远处的蛙鸣和近处蚊虫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成了夏夜冗长的背景音。

暗夜里,不知是谁家窗口泄出一点微弱的光,照着坐在门槛上的人影。那人赤着膊,只穿着短裤,仰头望着黑沉沉不见星子的天空,像是要在这密不透风的热里,硬生生望出一丝风的缝隙来。他沉默着,只有手里的蒲扇还在机械地摇动,一下,又一下,扑打着这浓稠、凝滞、仿佛永无止境的三伏长夜。

夜气浓稠如粥,巷子里横七竖八躺满的人,终于渐渐被睡意攫住,鼾声起落。而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枝叶深处,蝉鸣虽歇,却还有不知名的夏虫,在闷热的泥土里,细细地、不知疲倦地,磨着它微小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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