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人最小单位的乡愁:一碗米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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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完五公里时,那碗三鲜米线便横在眼前了。白汽袅袅而起,在两千公里外的异乡餐馆里,竟显出几分妖娆之态。我怔怔地望着,忽觉眼眶微热——这大约便是云南人所说的“米线泪”了罢。 在云南,米线可以是计量单位。问时间,人说“很快的,就是一碗米线的时间”;论价钱,道“真便宜,才一碗米线的钱”;说归乡,必要“甩完藏在巷子里那碗米线,身心才算真的回来”。这般计量法,怕是他处未有的。 米线本是极寻常之物。在云南街头,五步一摊,十步一店,青瓷碗里卧着雪白的线,浇头或红或褐,浮着油星子,热气直扑人脸。小贩用长筷一挑,米线便活了,在汤里游成一道白虹。彼时只道是寻常充饥物,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异地的清晨,因见着这般形似之物而喉头哽咽? 店家师傅是湖北人,做三鲜米线总爱放许多胡椒。汤色浊黄,米线粗硬,肉片、青菜堆作一团,全然不似家乡的清亮。 “女伢儿,趁热吃啊!”师傅操着浓重的湖北口音提醒道。 我机械地挑起一筷子,米线入口的瞬间,周围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这碗米线和我的思绪交织在一起。这哪里是米线?分明是一团没有灵魂的面糊。然而就是这似是而非的一碗,竟教我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第一口下去,胡椒味冲得鼻腔发酸,第二口,忽然尝出几分云南小店里骨头汤的滋味。想来味觉这东西,原是最会骗人的。 项目部有个湖北的同事,见我天天吃饭时总念叨米线,很是不解:“你们云南人怎么就这么认死理?”他不知道,对我们这些“家乡宝”来说,米线不只是食物,更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密码。 云南人的乡愁是有计量单位的。最小是一碗米线,大些是一季菌子,再大便是四时不断的鲜花了。 而我的乡愁此刻正具象为眼前这碗冒牌货。记得春节后返回项目部的早晨,母亲在厨房忙活了好一会儿。天蒙蒙亮时,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臭豆腐砂锅米线。“快吃,出门前得把肚子填饱。”我低头看着碗里红亮的汤底,飘着的韭菜段和肉末,突然就红了眼眶。父亲在一旁打趣:“云南人啊,离了米线就像鱼离了水。” 算来离开云南到湖北已三月有余,宿舍还放着一袋干米线,是刚到项目部时云南小伙伴寄来的。“晚上没有我们陪你吃夜宵时饿了也能应个急”她当时这般说。我终究没动它——有些东西,留作念想比真吃下去更教人安心。 碗底还剩些残汤时,手机震动。朋友发来照片:一碗小锅米线。“超绝!等你回来甩米线”,简简单单一句话。我忽然想起汪曾祺写昆明菜,说离乡越久,记忆里的味道就越鲜明。此刻才懂,那分明是思乡的毒发作时的幻觉。 餐馆阿姨来收碗,问:“明天早上还来吃这个不?”我张了张口,答非所问:“能…少放些胡椒么?” 走出餐馆,天气依旧闷热。两千公里外,云南的米线摊该出早市了,不知今日的汤头熬得可好。 想来此刻家乡的街头,正有人用米线计量着光阴与物价,而某个归乡的游子,定在深处寻那碗能让他“身心真正回来”的米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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