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父亲 | ||||
| ||||
我出生在西南群山环绕的小城,在那里,时间仿佛也被群山包裹而变得格外漫长。 我上小学的时候,要穿过一条名为“挑水巷”的狭长巷子,在以前没有通自来水的时候,这条巷子是很多小贩挑水运往城市的必经之路。如今已经不必挑水了,窄窄的巷道两旁是烟火弥漫的各色商铺,有卖早餐的,有修补衣服的,有配钥匙的,有刻章的,也有收购古玩的和充满漆味、油墨味的五金小店。巷子里人很多很杂,母亲会陪我在那里吃完早饭再把我送出巷子去搭公交,偶尔也会是父亲,不过在他自顾自地往我的抄手里倒了很多醋,说醋多才香后,我再也没让他陪我走过那条巷子。我从来不吃醋的,全家人都知道,除了父亲。 其实父亲不知道我的一些生活习惯很正常,他工作太忙了。在我有限去过他办公室的记忆里,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斑驳的木门,里面有很多四四方方的桌椅,那张属于父亲的办公桌上堆叠着几摞杂乱的文件、一个留着洗不掉茶渍的玻璃杯里盛满棕褐色的酽茶,桌角还有装满烟头的垃圾桶。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走进那扇门,我坐在他工位后的沙发上安静地写作业,耳边充斥着听不懂的对话,直到天色黑透。在漫长的等待中,我作业早就完成了,瞌睡虫爬到了头顶,我在小鸡啄米般点头时,老旧座机的铃声轰然炸开,我猛然清醒,面前的父亲却还是没有下班。 这种繁忙的景象,持续了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平时见不到他,当他下班回来时我睡得正香,早上我准备去上学时他比我更早地走了。一个周里只剩周末那两天是我可以见到他的时候,那往往也是不准时的。有时我们约好去公园或是游泳馆,我跟母亲在门口等了很久很久,他只是在电话里重复我还有一分钟就到了,直到很多个60秒倒计时结束后,我知道了一分钟只是一个无法兑现的概念。在少数我跟他相处的过程中,他总是表现得非常严厉,比如我跟伙伴分享辣条时,他会面无表情地让我扔掉,比如在我发烧输液时,他强硬地让我写完作业。父亲在我成长中的长期缺位造成了我对他复杂的感情,畏惧,也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陌生和严厉中,悄然在我心底扎下了根。 这令人畏惧的冻土,是何时开始松动的呢?记得有次他出差归来,竟给我带回满满两大兜平时没见过的零食。他说难得去大城市,同事们都买了穿的用的,只有他提着两大袋小孩零食回来。那一刻,我小小的内心经历了一场海啸——生平第一次,我被如此直观、笨拙的或许叫做“父爱”的东西深深震慑到了。中考前,我与他谈条件: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就带我去心心念念的地方旅行。遗憾我以两分之差失之交臂。本以为约定就此作废,他却告诉我票已订好,他请了年假陪我。尽管那次长途旅行磕磕碰碰,我却再次清晰地确认了一个事实:原来我爸爸,真的是爱我的。 后来赶上政策放开,我有了一个妹妹。妹妹出生后,他在家彻底戒了烟,也断掉了喝了很多年的酒。我没享受过的上学接送待遇妹妹从幼儿园就开始享受了,不是没有羡慕,只是这么大的人和小不点争宠,实在不够“酷”。离家求学后,每次往家打电话,多是母亲接听。父亲常在旁听着,偶尔母亲递过电话:“跟你爸说两句?”那边便传来几声不自然的咳嗽,紧接着是言简意赅的几句:“钱够不?注意身体。没事就挂了。”语速快得像在追赶时间。但母亲总在挂断电话后悄悄告诉我,每次我归期将近,父亲总会提前买好我爱吃的,准备好去车站接我。终于在站台相见,他会远远走来,不由分说地接过我手中沉甸甸的行李。 如今,我在外地工作,时间在手指的缝隙中流淌得越来越快,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小城也早已不是记忆中陈旧的模样,父亲的身影也不再挺拔,但是我却可以从很多记忆的缝隙里打捞起他的爱。我知道他从来不是童话故事里那种直白表达关爱的温柔父亲,他的爱,就像小城的山,沉默笨拙,却是矗立在我生命里伟岸的峰峦。 | ||||
打印本页 关闭窗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