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吃着老刘从巴塘县城摘回来的苹果，还略微带些酸涩，一时间觉察这巴塘县的时节，被周边的高峰峡谷阻挡，脚步是慢了些。今早清晨的风吹在脸上，仍然能察觉出比往日更冷的寒意和百虫蛰伏的安静。霜降来了！这气肃而凝的酷烈的时节，竟悄悄的从雪上的脊背上滑下来，顺着金沙江水流下，贴着河面，涤荡着这秋日残存的热气。

巴楚河边的树木，叶子已落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几片，也已枯黄，固执地挂在枝头，在风里打着寒战。这时节，草木凋零是没有多少悲壮的，只是一种坦然的、彻底的交付。它们将一春一夏的张扬与青绿，都还给了土地，只剩下疏朗的、筋骨毕露的枝干，直挺挺地指着那愈发高远、也愈发青苍的天。这便是一种“收敛”了，将所有的浮华褪去，只留下最本质的线条。

心中忽然无端地浮起那古老的句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在这里，看不见芦苇，也无所谓伊人，但那一种苍茫的、阻隔的、求之不得的怅惘，却与这晚秋的景致如此契合。那在水边的抬头看山的怅然，那道阻且长的追寻，那份烟波浩渺间的萧瑟与空茫，不正是生命里时常体会到的、一种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凉意么？它不像悲恸那样剧烈，只是如这霜气一般，丝丝缕缕地渗入你的骨子里，让你在静默中，感到天地之大与自身之微。听着酷烈，实则是一种严酷的公正。它肃杀的，是那些孱弱的、浮泛的、不合时宜的万物形态。你看那林间的朽木，那田间的病穗与杂草，都在这霜风里彻底地沉寂和归化。这并非无情，而是一种必要的澄清。天地以此告诫万物，是时候内敛和沉淀了。

项目部的格桑花和百日草仍茂盛开着，试验室花坛里的秋菊花也傲然挺立，颜色正艳。似乎中午那稍有余温的太阳给予的光照和根下稀薄的泥土积蓄的养分，已足以让他们再坚持到冬雪来临；

水电站在薄雾中显露出雄浑的轮廓。巨大的进水塔塔体像一道道初生的山脊，钢筋铁骨，默然整齐地矗立着。在这万物收敛的时节，那里却依旧蒸腾着一种内敛而坚韧的热力。站在左岸坝肩凝视，看不清那些建设者的面容，只能见到一些或黄色、或白色、或蓝色、或红色的安全帽在移动，像跃动的火苗。我想象着，他们定也如这尾水边坡顶上的野菊一般，在这苦寒的高原上，将青春的张扬深深收敛，把汗水与智慧，那生命的精华，灌注到这混凝土的基石之中和一排排一束束整齐的钢筋之间。风霜是酷烈的，施工作业是艰辛的，但他们以一种格桑花般的傲然，扎根于此，不动摇。

草木将生机藏于根底，格桑花将种子深埋，大地将喧哗藏于沉静。而这些建设者，他们将个人的“五味”藏于心底，将光荣的梦想藏于这笨重的、沉默的工程之后。这不是消亡，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厚积。今日的肃杀，正是为了来日的磅礴奔流。那坝体积蓄的金沙江江水何尝不是一江的春水与力量？待得冰消雪融，它便将那深藏的能量，化为光照与温暖，喷薄而出；这些坚韧的人，还有那傲霜的菊和格桑花，仿佛在这霜降时刻，为我们写下了一句最透彻的箴言：肃杀万物的酷烈的沉淀生命的新生并非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