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上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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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的秋,向来是极有风骨的。不似南国之秋那般缠绵悱恻,亦不若北疆之秋那般凛冽肃杀。它自有它的脾性,像是黄土高原上走出的汉子,粗粝中藏着细腻,萧瑟里透着温情。 十月的清晨,雾气便从山坳里漫出来了。那雾不是江南水汽氤氲的薄纱,而是带着黄土颗粒的乳白色屏障,将整个村庄囫囵吞下。站在村头,竟望不见对面的屋舍,唯闻几声犬吠从白茫茫中透出,倒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雾水凝在枯草尖上,聚成细小的珠,待到日头稍高,便簌簌地滚落进黄土里,不见了踪影。这雾总要到晌午才肯散去,露出山梁沟壑的本相,倒像是大地刚刚经历了一场分娩,此刻正疲惫地舒展着身躯。 银杏叶却是等不及的。村口那几株老银杏,不知是何人何年所植,树干需得两人合抱。秋风一过,扇形的小叶子便扑簌簌地落,先是几片试探着,继而便是成群结队地飘零。它们在风中打着旋儿,像是无数金色的蝴蝶,在湛蓝的天幕下举行着最后的舞蹈。不几日,地上便铺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竟是比那贵人家中的波斯地毯还要软和几分。孩童们最爱在这金黄的地毯上打滚,沾了一身的叶子,又被母亲笑骂着拍打干净。 秋雨来时,村庄便陷入了奇异的寂静。那雨细如牛毛,悄没声地落下来,不打伞也不妨事。远处的山隐在雨幕中,只剩下淡墨似的轮廓。庄稼早已收毕,田野里只剩下些茬子,默默地承受着雨水的浸润。村中的小路变得泥泞,却少有行人,偶有一二老农披着蓑衣走过,脚步声也被雨水吸了去。家家户户门扉虚掩,从里面透出些微灯光和人语,反倒衬得这雨中的世界愈发宁静了。这寂静不是死寂,而是一种丰饶后的满足,一种劳作后的安歇。 待到日头西斜,雨歇云散,夕阳便从山脊后面探出头来。光线斜斜地照进村庄,给土坯墙、柴火垛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这时节,最动人的是那炊烟。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先后冒出白烟,起初是细细的一缕,继而渐浓,最终融入暮色之中。那烟带着柴火的气息,带着灶上煮着的洋芋、玉米的香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召唤着田里归来的农人,山间放牧的孩童。 甘肃的秋,便是这样。没有炫目的色彩,没有张扬的姿态,它只是静静地来,又静静地去。在这片苍黄的土地上,秋从来不是凋零的季节,而是沉淀与积蓄的时光。那些飘落的叶,那些隐去的山,那些寂静的雨,那些温暖的烟,无一不在诉说着生活的本质——在严酷中寻找温柔,在朴素中发现丰盈。 夕阳最终沉入了远山,炊烟散入夜空,化作满天星子。而明日,雾还会再来,叶还会再落,雨还会再下,烟还会再起。这便是陇上的秋了,年复一年,永恒如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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