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风裹着艾草香钻进窗棂时，我正对着手机里的外卖页面发呆。屏幕上“咸蛋黄肉粽”的图片泛着油光，想下单，却又觉得少了些温度。恍惚间，记忆被拉回了千里之外的小乡村，那个青砖灰瓦的老院子里，外婆系着蓝布围裙，在灶台前包粽子的身影渐渐清晰了起来。

记忆里的端午，总是从外婆泡糯米的瓷盆开始。节前两三天，她就把糯米淘洗干净，浸泡在清水里，空闲的时候用竹筷搅动几下，像是在和时光对话。“糯米泡透了，粽子做出了才黏。”她总是这样说。那盆米在晨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盆里倒映着外婆鬓角的白发，也倒映着我蹲在旁边伸头看的小脑袋。

包粽子的前一晚，外婆会把粽叶放在大锅里煮，腾起的水汽里，箬叶的清香弥漫着整个屋子。我蹲在灶台边，看外婆用铲子翻动粽叶，火光映红了她的脸，也把她眼角的皱纹照得更深了些。“雨，去把板栗拿出来，别让你外公偷吃了。”外婆笑着嘱咐我，话音里带着几分狡黠。我蹦蹦跳跳地去拿，心里却想着，外公哪会偷吃呢，每年端午，他吃的粽子挑出的板栗可都给了我呢。

包粽子那天，一大早外婆就会在院子里摆上一张小竹桌。竹篮里有泡好的糯米、剥好的板栗、腌制入味的五花肉、金黄流油的咸蛋黄，还有洗净晾干的粽叶。她腰杆挺得笔直地坐在那里，仿佛要开始一项大工程，而我和妹妹则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像两个虔诚的学徒。

外婆包粽子的手法极快，粽叶在她手里翻转、折叠，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样。先折出一个漏斗形状的角，舀一勺糯米铺在底上，放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中间，再轻轻嵌进半颗咸蛋黄或一颗板栗，最后用糯米填满压实。外婆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着，粽叶的边缘被缠上了细细的棉线，动作一气呵成，转眼间，一个棱角分明的粽子就成型了。“包粽子不难，但要用心，松紧得当包出来才好吃。”外婆说这话的时候，阳光正穿过梨树叶的缝隙，在她手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那双手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看似粗糙却充满温暖，能做出世界上最可口的美味。

我曾兴致勃勃地想要学包粽子，外婆便把一片粽叶递到我手里。可我的手指总是不听使唤，粽叶折得歪歪扭扭。外婆看着我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却仍一遍遍地教我：“粽叶要顺着纹路折，线要缠得松一点，不然煮的时候会把米挤出来。”在她的指导下，我终于包出了第一个歪歪扭扭的粽子，外婆把它放进竹篮里，笑着说：“我外孙女到底是长大了，都会帮外婆干活了。”那一刻，小小的成就感填满了心间，仿佛自己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技能。

因为粽子包得比较大而且很多，所以煮粽子就要花费很久的时间。外婆把包好的粽子整齐地码进大锅里，加入清水，再放上一块干净的木板，压上一块石头。“这样粽子才不会浮起来，能煮得更透。”她边说边往灶里加柴，火苗包裹着锅底，水慢慢开了，咕嘟咕嘟的声响渐渐大了起来。整个厨房都弥漫着粽叶与糯米的香气，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仿佛只要闻着这香味，就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一个温暖的家在等着自己。

等待粽子煮熟的时光总是格外的漫长。我和妹妹在堂屋里看电视，偶尔想看看粽子熟了没便跑到厨房看看，就看到外婆坐在天井里缝布底鞋。阳光透过屋檐照在她身上，织出一张金色的网，岁月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锅里的香气越来越浓，外婆终于掀开了锅盖，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她的脸。她用筷子夹起一个粽子，轻轻剥开粽叶，露出白胖的糯米，边叮嘱：“小心烫”，边交到我手上，让我和妹妹都先尝尝味道。板栗的甜香与五花肉的鲜美交织在一起，在舌尖上绽开，那是记忆里最深刻的味道。

如今，我独自在异乡的城市里，看着超市里包装精美的速冻粽子，却再也找不到儿时那种期待的心情。外卖里只有咸蛋黄肉粽，粽叶的清香淡得几乎闻不到，糯米也显得有些生硬，一口咬下去，只有咸蛋黄的沙砾感，却少了外婆粽子里的那一份温柔。

昨晚给外婆打电话，她又问起我有没有吃粽子。“今天我们包了很多粽子，有你爱吃的板栗粽和咸蛋黄粽，让你妈给你寄点。外面买的没有自己家包得好。”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心疼。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挂断电话，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说过的话：“不管走到哪儿，心里有牵挂，就不算孤单。”

最近天气多变，大部分时候雨都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在宿舍里煮了一锅清水粽子。剥开粽叶的那一刻，水汽模糊了眼睛，恍惚间，仿佛我又回到了那个青砖灰瓦的老院子，外婆站在灶台前，笑着对我说：“雨，快来尝尝刚出锅的粽子，味道怎么样。”

我咬了一口粽子，虽然没有板栗，也没有咸蛋黄，却仿佛尝到了记忆里的味道。原来，有些味道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无论走多远，都不会忘记。而那些关于外婆、关于粽子、关于端午、关于老院子的记忆，终将成为我生命中的宝藏，在每一个想家的时刻，温暖着我的心。

愿这个端午，所有的思念都能被粽叶包裹，所有的牵挂都能随着艾草，飘向那个叫“家”的地方。